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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节日搬运】【立冬】[戚顾近代]古井微澜by一夜莲华

古井微澜by一夜莲华


那天晚上忽然就下起了雨,小丫头苹儿把窗户打开,一盆洗脚水倒下去,听见下面“哎唷”一声,她探出头看了看,又把头缩回去。


下面是谁?


是顾先生。


三太太晚晴就不说话了,她看着苹儿手里的盆,又把头转过去朝镜子里张了张,里面现出一张有点浮肿的脸。


顾惜朝掏出手绢擦脸,他身上的衬衣被打湿了,有点瑟瑟地发凉。


那边开了灯搓通宵麻将,稀里哗啦地声音传过来,和了和了!钱拿过来。


他这样站在院子里,不知多久之后,忽然听见苹儿的声音:顾先生,你在这里做什么?


他抬起头,原来天已经蒙蒙亮,头上有点凉,头发被露水打湿了。


院子里晾着女眷们的衣物,有条白床单,洗得不甚干净,上面现出一点黄来。


顾惜朝把头偏过去,又朝上看看,三太太的窗户依然紧闭着,他看见苹儿舀了水,正要端上去。


他打算回房收拾一下换件衣服,那边却已听见小少爷少徵和少羽的声音:顾先生呢?


他忙走过去。


陈妈笑着说:今天不上课啦,大少爷要回来了。


大少爷?不是已经死了吗?


陈妈脸上的笑马上退去:那个是死了,二少爷就变成大少爷了。


哦,那回来的是二少爷?


你要叫他大少爷。


顾惜朝冷笑一声:什么大少爷二少爷,又不是我的少爷,我凭什么叫他。


你……不知好歹!陈妈咕哝着走了。


顾惜朝坐在后花园的石凳上,苹儿又走过来:顾先生,我家大少爷回来了,你不去看看?


我去看他做什么?


你……


顾惜朝忽然问她:你们家大少爷是怎么死的?


苹儿怔住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。她压低喉咙:这个问不得,老爷忌讳着呢。不过我就告诉你,你可不要告诉旁的人。


你说吧,我不告诉别人。


大少爷是跳井死的。


为什么跳井?


这我就不知道了,你问谁,谁也不会说的。


跳的哪口井?


那边那个,苹儿指了指身后,就是三太太窗户后面的那口。


顾惜朝仰头,晚晴的窗户还是闭着,死气沉沉,不像有人住着。


他还是见到了大少爷,在给大少爷接风的宴席上。他比少徵少羽都大很多,穿着西装,据说刚刚留洋回来。


他出乎意料的英俊和气,把一家人都敷衍地很好。大太太脸上有光,招呼着二太太和三太太:都吃啊,冷了就没味道了。


大少爷夹了一口松鼠鳜鱼:大家都吃吧,我好久没吃到了,就不客气了。


二太太笑道:回来了还不是想什么吃就有什么,何必急在一时。


大少爷嚼完那口鳜鱼:我就是有点馋。


大家都笑了,老爷指着顾惜朝对他说:这就是少徵少羽的先生,你们年轻人,可以好好研究学问。


大少爷站起来:幸会。


顾惜朝拿酒敬他,一失手撒了,一杯酒倾在三太太身上。大家都说:啊呀,快拿洋巾子擦擦,别沾了衣服。乘乱中他握住三太太的手,眼中满是期待。三太太摇摇头:不行。


他瘫下来,说头疼,失陪了。


夜里,他听见有人在吹箫。绵绵荡荡的,由不得人不听。他躺在床上,被这箫声成功催眠。他看见晚晴在新柳下吹箫,穿着女学生的衣裙。他走上去:晚晴。


晚晴抬起头,满面泪痕:惜朝,我要嫁人了,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。


为什么?


我爸爸的厂倒了,他需要钱,治病。


我有钱!


惜朝,别傻了,你那点钱不够的。


那么你要嫁给谁?


你别问了,我明天就走了。


醒来的时候箫声还在继续,他看了看手表,原来自己才刚睡了小半个时辰。箫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悲戚,他忽然想到晚晴窗后的那口井,不知道晚晴知不知道那里死过人,会不会害怕。


他又迷迷糊糊地睡去,这时候有什么落在他的脸上。他一惊醒了,籍着月亮光,他看见大少爷坐在他的床头。


你做什么来了?他问,爬起来理了理领子。


来看看你,你说你不舒服。


我好了,你走吧。


我看你没好。他说罢伸手在他额上渥了一下,你看,有点烫。


顾惜朝自己也渥了一下,不烫啊。


我怎么觉得有点烫?用手不行,我手凉。这样吧,用嘴试试。


一个软软的东西贴上来,贴在顾惜朝的额头上。


哎,你们家的大少爷是怎么死的?


什么大少爷?我就大少爷!你咒我死?


啊……不要不要,你轻一点,我好疼。


疼什么,不疼怎么舒服。


太大了,我受不住。


忍着点吧。


你家大少爷是跳井死的吧?


你怎么知道?


我会通灵。


灵个屁。你别去管这些闲事。


你来我家几年了?


一年.


为什么来我家?你的学问家世何必来做西宾。


我……


是为了三姨太吧?


你怎么……


我看见你拉她的手了,你当心点,被我父亲看见,整不死你。


他要怎么整我?


像我这样……整你……


秋天的雨多且繁,那天顾惜朝站在院子里,看见一群人朝大太太的房里走过去,他看见晚晴,由一个男人替她撑着伞。他听说过这个男人,是个医生。他把伞全部盖在晚晴的头顶,自己的西装全部被打湿了。


晚晴也看到他,眼里露出一点惊恐和悲伤,然而很快的,她的思绪被大太太打断:上桌八圈,这你应该知道。这样吧,输了算我的,赢的你拿着。


晚晴点点头,那个医生拍拍她的肩:不用怕,由我给你提着呢。


旁边二太太嗤地一笑:有郑医生提点着也好,免得三妹妹分心。她说完瞟了顾惜朝一眼,又说:分心就不好了,容易输,真的。打牌就要全神贯注。


过了很久顾惜朝才发觉自己的头顶上也有一把伞,他回过头,看见大少爷。大少爷穿着一件长衫,修身玉立,把伞举在他头顶:别看了,就是那么回事儿。


他往后一仰,头搭在在大少爷肩上:让我靠会儿,我难受。


大少爷揽住他,好了好了,靠就靠会吧。


戚府上下的闲人多,传起风言风语最是利落。大少爷搬走了,出去另买了个小楼。顾惜朝去找他,看见地上都是烟头。他问:怎么了?


三个绸缎庄全倒了,一夜之间。掌柜的拖着钱跑了。乡下的地征了。


戚家败了?


恩,没钱了。马上要打发人了。


顾惜朝忽然笑起来:那么那些姨太太呢?


戚少商忽然扔掉烟头:你他妈就想着三姨太那个贱货!说罢卡住他的喉咙:我叫你想着那个贱货!


顾惜朝喘不过气来,拼命挣扎,用膝盖撞他,用脚踢他。忽然大少爷“哎哟”一声弯下腰来,捂住那个地方。顾惜朝趴在床上,拼命喘气。


你差点废了我。


不会的。我不会废了你。


可你差点就废了我了。


我这不在给你揉着吗


用手不行。


那用什么?


用嘴。


你不如杀了我。


我杀你?哼,我杀你干什么,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。


他们在一起说了一夜的话。后半夜开始下雪了,顾惜朝推开窗子:下雪了,你们家要赶紧打发人,否则冬天没办法过了。


我知道,你等着,我迟早一个一个打发了。


那么那些姨太太呢?


都卖了,卖到窑子里去,换两个钱。


你敢。


你看我敢不敢。


顾惜朝光着身子走过来趴在床边:就算我求你。


你不会还想着要娶她吧。


我不娶,可我想养着她。


戚少商抚摸着他的头发:你个傻东西,你用这心对她,你不值得。


到底开始打发人了,用老爷的话来说,都打发了,清清静静过年。顾惜朝暗笑他自己被淘空了,面子上却还是要装装的。他说这话的时候正躺在大少爷的怀里,大少爷笑:我迟早也要被你淘空。


顾惜朝坐起来:老房子也要卖么?


不知道,看我把这个楼卖了以后能不能把债还上,能还上就不卖,毕竟住了这么多年了。


顾惜朝点点头:也好。我正要和你说,我要走了。我带着晚晴走。我养她。


那天晚上,戚家老爷太太少爷们和最后的几个老仆人、两位姨太太都在堂屋里,二太太早已哭得不省人事,三太太站着,咬着嘴唇。


走吧,走了也好。我这屋子养不起你们啦。


大少爷走过来,把准备好的银元塞在他们手里:拿着钱,好好过日子吧。


二太太忽然跳起来抱住少徵少羽:要我走也可以!把儿子给我带走!


没这个道理!大太太忽然睁开眼睛:没这个道理,少徵少羽是戚家的少爷,不能给你带走。给你带走了,还不知道沦落到什么破窑里呢!


二太太气得两眼一翻:我跟你们拼了!说罢她就扑上去,大少爷一把拖住他,一掌就切在她的颈后,把她切晕过去。


少徵少羽大哭着往前冲:妈妈!结果被奶妈挡下来,抱回了房里去了。


三太太说要回房收拾东西,结果一回房,他看见顾惜朝正坐在椅子上,看见她来了,脸上浮起异样的笑容:晚晴,我来带你走。


带我走?去哪里?


随便去哪里,我带你走!我养你!


养我?你养不起啊。


不不,我能养得起,我找了一份工作,教书的,我能养得起你。


教书?不,你养不起。晚晴走到柜子前面打开,拿出一杆烟枪:你真养不起我,惜朝,我抽烟。


顾惜朝往后退了两步:晚晴,你……


对,我抽烟,我打牌,我偷男人。真的,惜朝,我这辈子对不住你。我太脏了,你走吧。


你不脏,我,我可以再兼一份工!你也可以戒烟啊!


晚晴把脚上的鞋子蹬掉:你怎么这么傻?我以为我这么多年没见你你变聪明了,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傻。傻惜朝,我对不起你。


说罢她叹了口气:罢了,你明天早上在门口等我吧,我跟你走。


真的?


恩,我收拾收拾东西,我就跟你走。


半夜顾惜朝在小楼的床上醒来,他听见大少爷在吹箫。


我明天就走了。


知道。


顾惜朝反而没了言语,也许这个人并不在乎他。


第二天他拎着箱子来到戚家的大门口,看见大门敞开着,他走进去,里面一个人没有。


他来到堂屋,看见少徵少羽在那里玩,他问他们:你们家怎么了?


外面来的那个死了。


他们管晚晴叫外面来的。


晚晴死了。


死在她屋后的井里,她昨天半夜跳了井。


顾惜朝发了疯似的跑回小楼,谁知小楼的大门也敞开着,里面一片凌乱。有两个警察在那里翻箱倒柜。


戚少商呢?


抓走了。


为什么?


私卖军火。


什么?


私卖军火。


他坐下来,伸手到口袋里掏烟,烟没有掏到,他摸到一张纸。


惜朝:


三姨太抽大烟,你养不起他她的。我给你存了一笔钱,在汇丰银行。你拿着钱带她走吧,够她抽一辈子的了。


他在警察局的一间小黑屋子里见到了戚少商,他的胡子长出来,拉碴在脸上。戚少商看见他,脸上现出一种激动又有点焦虑的矛盾的表情来。他走过去,不顾看守差异的目光,辗转着吻着他的唇:你比我还傻,你比我还傻……


戚少商要枪毙的那天,他没有去送他。到了上午十一点多种,顾惜朝正在给学生讲课的时候,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,他皱紧了眉头渥住心口,有个学生问:先生,你没事吧。


没事,我们继续。我们刚刚讲的什么?


讲一首诗。


什么诗?


学生们有点面面相觑,先生是怎么了?不过他们马上开始背诵起这首诗:


……


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。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


于嗟阔兮,不我活兮。于嗟洵兮,不我信兮。


清亮的童音,在顾惜朝的耳边回荡。他想起初见戚少商的时候,那个人说:幸会。


他现在才知道,其实对于自己,见到他才叫幸会。


可惜,已经没有机会告诉他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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